第一章

夜间，我忽而梦见旧时的人围在身边。</p>

有病骨沉疴的老师、造反的七弟，甚至还有刺杀过我的皇后。</p>

最后无数纷飞碎片却停留在某一年的深夜。</p>

殿中冷风穿堂而过，烛火在墙上映成一片惨白的狰狞虚影。</p>

我和老师僵持对峙，像互相撕咬的困兽。</p>

我算计母后、夺取兄长储君之位，她大抵是气狠了，冷冰冰地问我。</p>

「明君仁爱，你可担得起？」</p>

这话振聋发聩，我惊醒后彻夜难眠。</p>

第二天一早，我就让人掘了老师的坟。</p>

她已化作白骨，冷冰冰的，一点温度都没有。</p>

我随她一道卧在棺椁里，久违地感受到了些许宁静。</p>

「老师，您布置的课业我总是写得最好的，您夸夸我吧。」</p>

身边的人噤若寒蝉。</p>

回宫路上，忽听一处高楼上有铃音阵阵。</p>

我抬头看去。</p>

身边伺候的公公江一福猛地停下，小心翼翼问：「陛下，怎么了？」</p>

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：「朕记得，国子监也有一枚惊鸟铃。」</p>

他颤颤巍巍抬头，绞尽脑汁想了半天。</p>

「陛下说的那只是什么样子？」</p>

我被这话问得一愣，脑子里却混沌一片。</p>

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只铃是什么样子。</p>

头又开始无休止地疼起来。</p>

我闭着眼，忍受着钝痛，记忆翻江倒海。</p>

旧时老师刚入国子监时，曾踮着脚在檐下悬起一只惊鸟铃。</p>

那铃声音极好听，比瓷器碰撞更清脆。</p>

我跟在太子皇兄身后往里走，远远地瞧见她。</p>

女师的裙裾绣着端正的墨竹，青衣随风摇曳着，像倒映在水里的影子。</p>

她偏头，莞尔一笑。</p>

「国子监新任司业曲潋，见过两位殿下。」</p>

惊鸟铃被风吹拂，叮铃铃地晃动起来。</p>

如今淌过人世万千，那枚惊鸟铃也消失在了记忆深处。</p>

我闭着眼，咳嗽起来：「罢了，找不到就算了。」</p>

江一福连忙低头，不再言语。</p>

然而等我再醒来时，外间却已经候着一个人。</p>

那人掀了帘进来，长叹一声。</p>

「听说你要找惊鸟铃？」</p>

他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魏潇，曾在先帝在时被废太子之位，我登基后将他贬为江宁郡王。</p>

江一福竟把他找来了。</p>

我没说话，魏潇却自顾自地说起话来。</p>

「我把它收在了老师生前的府邸上，你若要，就自己去取。」</p>

不知哪里的窗没关好，我指尖开始发寒。</p>

他露出些许古怪的笑意，轻声道：「如果你敢去的话。」</p>

我冷冷地盯着他。</p>

「滚出去。」</p>

魏潇嗤笑一声，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。</p>

我在这死一样的寂静中，鲜少地感觉到了孤独。</p>

老师的学生大多都死在我手里。</p>

待我百年，她应该也不愿意见我。</p>

这是老师死后，第五年的春天。</p>

她是个小气鬼。</p>

这么多年，一次都没有入过我的梦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