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从几百米的高楼坠下，人类会有多痛苦？</p>
失重力会让你浑身僵硬蜷缩，空气增加的压力会强烈钻进眼眶鼻腔，耳膜会有撕裂般的剧痛，大脑感到死亡的威胁疯狂报警，你的神经反射加快，视觉处理的速度放慢了十倍，把你对死亡的恐惧，无限拉大。</p>
当重重砸落地面时，你的意识还是清醒的，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骨头皮肉碎裂的声响震动。</p>
叶梨睁着眼睛，视线被血红覆盖之前，看到那两道踉跄冲来的身影。</p>
“妈妈！！！”</p>
“叶梨！！！”</p>
妈妈，你当时也这么痛吗…</p>
——</p>
“小梨！”</p>
砰砰砰！</p>
“小梨，你妈出事了！”</p>
叶梨猛地睁开眼，急促喘着气坐起身，瞪着布置温馨但复古的房间，视线定在墙上贴着的电影海报。</p>
这是，哪里？</p>
砰砰！</p>
“小梨，你妈妈在工地出事了！”</p>
她妈妈？</p>
叶梨惊疑打量周围，倏地跳下床拉开门，惊骇倒吸了口气后退几步。</p>
“…奶？”</p>
陈金花满脸着急，“还愣着干什么，没听到我说的话吗，你妈在工地出事了，这会都送到医院去了！”</p>
“我，我妈？”</p>
叶梨六神无主看着面前应该早已入土的人，双手抓上头发随即一顿，低头看着及腰的乌黑长发。</p>
“…这，这是什么？”</p>
她十几年没留过长发了啊…</p>
叶梨愕然摸着身上的小黄鸭睡衣，惊慌转着圈打量宽敞复古，但又依稀熟悉的房间，被陈金花焦急扯着出了房门。</p>
“发什么愣呢！快跟我去医院！”</p>
“妈妈…妈妈…”</p>
叶梨呢喃看着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客厅，恍如梦境，当视线落在墙上的手撕挂历，猛地僵住。</p>
“八月八号，一九，九五…”</p>
“哎呀你是睡魔怔了吗！快走啊！”</p>
陈金花气急败坏扯着孙女出门，却被她一把紧紧抓住！</p>
“今天是八月八号？一九九五年的八月八号？！”</p>
“你还顾着这个！你是怎么了…”</p>
叶梨猛地松开手后退，捂着胸口急促喘气，惊愕看着屋里年代悠久的摆设，“怎么会，这是怎么回事，一九九五，八月八号，八月…”</p>
“八月八号？！”</p>
她妈妈去世的当天！</p>
叶梨倒吸了口凉气，拔腿夺门而出。</p>
“哎，小梨！”</p>
跑出小区大门，穿过街道上五花八门的小摊，掠过神色好奇的行人，叶梨忽略一切的嘈杂声，拼命迈动双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狂奔。</p>
心脏砰砰急跳，喉咙干涩得发疼，却抵不过眼眶的酸痛。</p>
不知道跑了多久，叶梨冲进医院大厅，大口喘着气张望，转身从楼梯口急速而上，终于看见那个她后来三十年都不敢仔细回想的手术室门口。</p>
“妈！”</p>
“小梨！”</p>
几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女连忙上来拉住她，肩上背上袖口上的血迹，刺得她眼睛血红。</p>
“小梨，你妈妈还在手术，你别急，别急，肯定会没事的…”</p>
“妈妈！”</p>
叶梨挣扎着往门口伸手，嚎啕大哭。</p>
“你们放开我！我要见我妈！放开我！妈妈！”</p>
当初她来晚了几分钟，医生说，妈妈闭眼之前一直在喊她…</p>
嘎吱—！</p>
手术室门被拉开，出来的医生神色凝重看向几人。</p>
“患者高空坠落，内脏和脑部都有大出血，我们尽力了。”</p>
“…天啊！阿芬！”</p>
几人惊骇掩嘴，通红着眼看向僵住的叶梨。</p>
“小梨…”</p>
一个护士探出头来，“谁是小梨？患者在叫小梨，快进来！”</p>
“妈妈…”</p>
叶梨呢喃着踉跄往里冲过三道门，终于看见那张刻在心里的脸庞。</p>
只是被单上，床沿，还有地面，鲜红刺眼。</p>
“小，小梨…”</p>
“妈，我在这…”</p>
叶梨踉跄着扑到床前，握上那颤抖冰冷的手，咬破了舌尖才压抑下痛苦尖叫。</p>
“妈妈，我是小梨，妈妈，我在这，我回来了…”</p>
李芬虚弱喘气定定瞪着女儿，“…小梨，宝贝儿，别，别哭，就是以后，以后会苦了你了…”</p>
叶梨连连摇头，泪珠溅落在李芬染血的嘴角，晕开滑落。</p>
“不要，妈妈，你别离开我，求求你，别又一次离开我…”</p>
“…小梨，记住，记住妈妈的话，就算，就算剩下你一个人，你也要，要好好活着，嗬咳…”</p>
李芬呛出一口血，猛地用力抓住女儿的手，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，“房产证和转让书，还有我的存折都在你刘姨那里，除了她，你谁都别信！”</p>
“嗬咳！小心你，你爸和，和他外面养的女人，一定要小心…”</p>
“小梨，你，你要好好活着，不能总想着妈妈，就算无依无靠，你，你要坚强活下去…”</p>
“妈，不要，不要走，妈妈…”</p>
“我，我的宝贝儿，妈妈只求，只求你能好好活着，记的，好好，好好活着…”</p>
“不要…”</p>
叶梨拼命捂着那涌出的温热液体，哆嗦着呢喃，冷硬了几十年的心，再次被万箭刺穿。</p>
“妈妈！！”</p>
…</p>
李芬的遗体运回了乡下，因为当地的习俗，死在医院的属于孤魂野鬼，陈金花请村里的殡葬队做了三天的法事。</p>
叶梨不眠不休跪了三天，也终于明确意识到，她回到了三十年前。</p>
从沧桑疲惫的四十五岁，回到了青春活力的十五岁。</p>
当初，不，姑且叫上辈子吧，她赶到医院的时候，妈妈已经咽气被推出来，她当场哭晕过去，大病一场，连妈妈的葬礼都没能参加。</p>
成了她后半辈子无法弥补的最大遗憾。</p>
上辈子她没听到妈妈的遗言，也没能像妈妈期望的那般活着。</p>
所以，让她重活一辈子，是妈妈的心愿对吗…</p>
“小梨，你别太伤心了，你妈妈看到你这个样子，该有多心疼呀…”</p>
叶梨抬头看着双眼红肿，不算陌生的女人。</p>
刘小萍，妈妈最好的朋友，后来跟着妈妈去了县城，一家人都在红叶公司上班，妈妈的后事葬礼都亲力亲为帮忙。</p>
是她感激了一辈子的恩人。</p>
但上辈子，刘小萍并没有告诉她，妈妈的房产证转让书和存折在她手里，后来房子被卖，她不愿意搬去跟后妈住的时候，刘小萍还曾收留过她一段时间。</p>
“…刘姨，谢谢你。”</p>
叶梨扯了扯嘴角，“妈妈临终前说，谢谢你帮忙替她收着我房产证和存款，还嘱咐我，以后要“好好”对你。”</p>
刘小萍一愣，微微蹙了蹙眉，眼中露出一丝失望懊恼。</p>
“唉，我跟你妈妈都多少年姐妹了，都是应该的…我，我就是伤心，你爸爸那个没良心的，现在都没见个人影，阿芬命苦呀…”</p>
“他不来才好。”</p>
“…啊？”</p>
叶梨淡漠垂眸，伸手扶了扶歪掉的香线。</p>
“我怕我会忍不住，当场杀了他。”</p>
……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