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
孟桓却出手阻止了,他温声说道:“老师,素素还是个小孩子呢。”他做势便要抚上林凝素的额发。她后退了一步,警惕地看着孟桓。
孟桓像是没看见一样,轻声笑着:“素素,孤知你偏心哥哥。但总也要给孤个机会吧。”
林凝素偏过头去,不肯再看二人。
她面色煞白,心情沉重。重生之后,做了那么多事,费了这么多心思。将要发生的事,却和上辈子如出一辙。
甚至还提前了几年…
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。
第二次,和林砚敌对。若是此次父亲和孟桓胜了也就罢,若是失败,她都不敢想。
上辈子林砚肯放过林家。如今呢,林砚已经接受了父亲的示好,他们却又捅了一刀过去。林砚此次若仍是登基,还肯再谅解林家吗?
孟桓缓步来到林凝素身边,矮下身子,问道:“别恼了,此事是老师不对,没有提前说与你听。”
林凝素不搭话。
“今夜无论胜败,你哥哥都会知道老师所做的事。所以我们只能胜,不能败。”
“素素,便信孤一回。孤定会做个好君主。”孟桓言辞恳切。
林凝素抬眼,冷声道:“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,太子殿下要我的信任做什么?”
她觉得孟桓有求于自己。
“平陵王信任的人太少,但他该是最信任你的,若你递消息过去,他必定相信。”果然,孟桓说出了目的。
孟桓来时无人瞧见,林砚应该还以为林业笙是站在他那一边的。
林凝素攥紧了衣袖,久久没回答。
“什么消息?”
“告诉他,李副统领在西城十里外的河道侧埋伏着。”
阮柱国没亲自回来,主力都是用来对付西戎的,他只派了两队精锐回来。而孟桓手中握着畿辅军和李玉离的那些道人。
形势一下子就转变了,因为父亲。
左右已经到了这步,她做与不做,林砚都未必会容得下林家。倒不如搏一次…
孟桓见她似有松动,立刻差人备下车马。
“等等。”林凝素瞪着孟桓,“你若成功登基,要给李玉离什么官职?”
她怕李玉离会成为林家的绊脚石,毕竟他对林家一向有杀心。
孟桓压低了声音,悄悄对她说:“我卸磨杀驴。”
林凝素:….
“你怎么保证?”
“我对李玉离承诺的是,杀林家才帮我。他见我与老师一切如旧,怎能不恨我。我安能留他?”
这个理由算过得去,林凝素点头,随后便坐上了去平陵王府的车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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圆月高悬,街上没有一个人影,无论是商铺还是宅邸中,都是一片静悄悄的。只有他们这几股各怀心思的势力,是睡不着的。
王府内果然亮着几盏灯,昏昏黄黄,不复白日里的堂皇富丽。狭道窄窄,倒像是通往阎罗殿的路一般。
这次引她进去的不是乌蚩,而是从前见过的那名年轻长史。
“你们殿下在做什么?”林凝素本不想搭话,但周遭太安静,让她愈发不安。
“殿下要做的事,我们这些做臣下的,也不敢揣测。”
“也罢。”
将她到书房门前,那位长史便离开了。透过窗牖,里头暗沉沉的。似乎只有一豆灯火燃着。
手扶在门闩之上,迟迟没动作。
要进去吗?要告诉林砚这个假消息吗….
若是说了,不论事情成与不成,可就再没了回转的余地。
她心下一横,推门而入。
书jsg房并不大,可行至那张熟悉的几案之前的每一步,她都走得十分艰难。
心悬在嗓子眼,狂跳不止。
隔着竹帘,林凝素擦拭着掌心的冷汗,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压下自己的不安和异样。
林凝素忽然觉得让她来传消息是错误的决定,林砚太了解她,真怕被轻易看穿。
自小到大,对这人说谎,好像没一次成功过。
可林家人丁少,若瑞麟是个半顶天的少年,父亲也不会让她来,惹人怀疑。
“林砚!”林凝素佯装焦急状,“父亲让我来告诉你,孟桓身边的李副统领,带着人马去了西城外十里的运河那埋伏着。”
“你可得提醒着阮将军的兵马,别朝那去。”林凝素一口气说完之后,才敢抬起头来正视这人的眼睛。
林砚放下手中的一页纸,像是信笺。那张曾经她夹在《山河经注》中的信笺。
她别过目光,像是那纸张烫人。
“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府中吗?今夜有大乱子,父亲也舍得让你出来?”林砚语气关切,却带着不动声色的试探。
“事关重大,其他人,父亲都信不过。”林凝素有些紧张,声音轻颤,但听不出来。
林砚站起身,来到她面前。
粗粝的手掌抚起她的脸颊,细细痒痒地蹭在耳侧。
“忽然便想起了你小时候,追在我身后,一口一个哥哥。”林砚的笑意中有化不开的冰,“如今长大了,倒是多了许多自己的心思,连哥哥也要猜不透你了。”
林凝素看他:“提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呢,我…我在林府等你。”等你胜利。
等你失败。
孟桓可不是个肯留后患的人,林砚会被关进宗牢里,或病或意外,悄悄死去。
这个世界上便再也不会有林砚这个人了。
这两辈子的记忆,他们二人间的纠葛,就会像尘沙入漠,再也找不着,也不会有第三人知道。
在一起纠缠了那么多年,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,林凝素心中难过。
可若是心软,告诉这人真相,她又不能拿林家上下百口性命去赌。
“哥哥,我先回去了。再不回,父亲该担忧了。”
“等等。”林砚拉住她的手腕。
林凝素转身,见林砚从自己袖口中拿出一只镯子来。
是沈家的镯子。定亲之后去找林砚的那次,目的本是要回这镯子,但因为看到了大巫,便将此事忘在了脑后。之后也没再想起来….
玉镯冰凉的,顺着指骨到手背,最终滑到腕间。
物归原主。
林凝素抬起头,冷寒的温度像是没在手腕,而是眼底,刺得她眼眶发红。
有什么可难受的,正中下怀。没了林砚,她和敬安也能顺利了。
就算不将这假消息告诉林砚,二人间的争夺也未知定数。本来畿辅军直属于圣上,不会听任何人的。但如今虎符在父亲手中。
谁输谁赢,的确不知。,尽在晋江文学城
一时之间,她竟然不想输,也不舍得赢。
她离开了,没有回头。不知道下次看见林砚会是什么时候,会在哪。
为掩人耳目,她来时坐着很小的车马,回时也一样,穿梭在上都城的石路上。
孟桓和父亲怕她路上遇见危险,派了暗中影卫相送。
是林府运货物的侍从常用的车马,所以不似平日里的车马隔音,深夜中的虫鸣鸟叫,哪家的宠犬叫唤,都能听得清楚。
忽然,啪嗒一声。
林凝素耳尖微微动着,这声响听起来….是车夫的马鞭落地的声响!
她心神一慌,下一刻马车骤然停下。车帘自外头被猛然掀开。
月光下,一只麦色的大手伸了进来,将她下了一跳。
下一刻,林凝素听见了熟悉的嗓音。
“许融?”
许融歪着头看向她,这人似乎也是风尘仆仆而来,发都没束稳当,所以干脆全被扯了下来,拢在身后去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林凝素随后便知晓,阮柱国派了两支军队回来,却有一队是许融带着的。
许融得阮柱国信任,此事重要,他回来也无可厚非。
“上都城里危险,跟我走。”许融语气坚定。
林凝素摇头,如今局势复杂,在家中才是最好的。
“我不走。”林凝素看向周围,影卫还没出现,只怕早被许融给截下了。
出神间,她便被拽出了马车,锢着腰背。下一刻便天旋地转,眼前场景不断变换。
这人竟在高墙上行走…
她说如今城门紧闭,比承天教作乱那段时间还要严格些,这人怎么混进来的。
“带我去哪?”林凝素紧闭着双眼,不得已地贴着这人冰凉的软甲。
“父亲见不着我,肯定会派人来寻的,快放我回去!”虽然家中不一定安全,但跟在军队身边肯定不安全。
再怎么说,许融如今也是用着阮柱国的兵马,站在林砚那边的。若自己成了这些人威胁父亲的软肋…她不愿意。
“放我回去!”她拍打着这人,指骨都红了。
“别给我挠痒痒了。”许融奔走的速度又快了些。
“你…”林凝素气得发抖。
不到一刻钟,林凝素便被带到了城外。月光足,她隐约能看出,这是郊外十五里的一个废弃村落。山根底下还有一座香火不旺的城隍庙。
这大冬日里,周遭都是光秃秃的,西边回来的兵马都没个藏身的地方。难怪被孟桓一下子便发现了。
果然是两支军队的,另一个将军…似乎是阮柱国身边的一位得力战将,姓裘的。
那位裘将军年近四十,此刻正神色严肃地站在军前。见许融回来,他的冷脸有了一丝变化,语气不可思议:“小子,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?城内不知有多少太子的人。”
“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错,我有几条命去和大将军交代去。”裘将军的目光在许融和林凝素之间徘徊着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。
“老裘,这你便别管了。”
此处地势高,能俯瞰整个上都城,暗沉沉的,只有零星的灯火。
林凝素看着底下的巨大淤泥沟和河塘上的薄冰,彻底打消了自己回去的念头。
她满身怨气,狠狠瞪着许融:“若是让我知道,你要用我威胁父亲,我不会放过你的!”
许融敛下眼眸,随后煞有介事地点头:“你倒是提醒了我,原没想到能有这好处的。”
林凝素:…..
坏了,那个不善言辞的许融一去不返。
“上都城内真的危险,尤其是你。”许融正色道。
“你这里便安全?”林凝素扫着那些刚在西域杀过人,眼冒绿光的壮汉兵士说道。
等会若厮杀起来,说不出哪更危险。
林凝素不爱搭理这人,独自找了个枯木墩子坐下。一夜没睡,不到两个时辰天都亮了,可她却只是疲惫,没有困意。
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。
上都城的布局四四方方,左祖右社,面朝后市,市朝一夫的上古排布。夜里,便像是个漆黑的方盒子。
忽然,自这方盒子南角窜出一缕火光,没什么动静,却十分亮堂。
几乎是下一秒,林凝素眼看这些兵卒亮出了兵刃和战车,目露凶狠。
那位裘将军也立刻下令,道:“所有人,跟我进城!”
所有人都在动,唯独许融一人,坐在她对面那个枯木墩子上,安如泰山。
许融怎么不走….
不光林凝素疑惑,裘将军也懵得很。他三两步跑过来,喝道:“小子,愣什么神呢?不知道今晚的事有多重要?”
许融没搭裘将军的话,他起身冲着自己那一支军队喊道:“后边的那些,都跟着裘将军,不得有误!”
大约是十之三四的人马,不少。
“嗯?”裘将军真是一头雾水,许融这架势是不打算去了。虽然这夺嫡之战自古凶险,但许融这小子连那戎人的狼窝都敢单枪匹马地闯,还怕这个。
“裘将军,您先去,我随后就来。”
裘将军不解,但城内耽搁不得,也就先离开了。
许融又坐回枯木墩子上。
林凝素本来还有些疲惫,这一遭下来彻底精神了,她现在只有疑惑:“你又想做什么?阳奉阴违?”
这毕竟是阮柱国的命令。
虽然许融不过去,林砚就少了一臂,父亲的胜算也大些。
也罢,就凭这人前些日子离开上都城之前的那些话,进了城,指不定帮谁呢。
见这人不作声,她白了一眼:“不肯告诉我就算了。”
“皇后虽为继后,在宫中多年未失德之处,其子虽然年幼,也是嫡子。也是适合继承王位的人选。”许融面无表情。
两jsg个话题差距太大,林凝素一时之间没意识到,这人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。
她沉默了片刻,随后站起身,震惊地看着许融。
“你想让幼子上位?”林凝素觉得许融疯了,“孟国四面环虎,若是幼子登基,怎能让诸国臣服。”
“柱国将军会做唯一的摄政王,他随先帝征战多年,威名远扬。”许融看着林凝素说道。
林凝素摇摇头,几乎要气笑了。
上辈子,阮柱国到后来,旧疾发作,无法征战。便是许融接替了他的位置,若是阮柱国真成了摄政王,是不是这理国大权也要交给许融?
“原来你的算盘打在这。”
阮柱国一向忠君,断然不知道这人的狼子野心。
“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?鹬蚌相争,你这个渔翁坐等收利?”
“嗯。”
大言不惭。
上都城内的火光渐渐起来了,厮杀的声音隐隐传来。现在想跑回去报信也是痴人说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