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那老人一见他们俩面面相觑，立刻知道自己唐突了，赶忙道：“道长莫怪，我没有恶意，只是…也有一事相求。”</p>“何事？”应游尘疑惑道。</p>
那老头把背上的空背篓和锄头放下，叹了口气，“您二位肯定也疑惑，我这傍晚为何还带着锄头锄地。”</p>
“这是为何？”</p>
那老头转身朝前面那片庄稼地里看去，明明时节正值庄稼发育之时，这地里却像火烧过后的光秃秃一片，稀稀拉拉长着几根没成熟的小苗，看起来也跟没施肥的野草一般，甚至比不上野草，路边的野草那生命力顽强沾点雨就长，这一片庄稼却跟腌菜一样没精神。</p>
“我是前面周家村里的人，村里都是庄户人家，全指望这庄稼吃饭。”他望着前面的庄稼地，叹了口气，“只是…”</p>
“今年遇上怪事儿了，这地里面种什么死什么，又是施肥又是松土，半点不济事儿，你说要是一户人家遇上这事儿那可能是他不明白种庄稼的时令节气，可偏偏家家户户都是这样。”</p>
应游尘小时候乞讨，中间跟着师父闯，现在自己一个人走江湖，他压根没种过庄稼，没听明白这老人的意思，只得拱手道：“老人家，小道我爱莫能助啊，您说要是卜卦算命我倒成，种庄稼这事我却是一窍不通啊。”</p>
老人摆摆手，“道长，并非是让你帮我们种庄稼，只是想问一下道长您可会降妖捉怪驱邪祟？”</p>
这下应游尘可不敢再说不会了，他问的全是道门中人的看家本事，即便应游尘真的不会，他也不敢说出来砸自己招牌，连忙道：“老人家您说笑了，这乃是小道吃饭的本事。”</p>
那老人叹了口气，继续说：“如此甚好，如此甚好，我们这庄稼地里面的异象，全是因为妖孽作祟，村里人都盘算好了，待几日过后去镇上找位道长替我们解决了这件事，不曾想今日和道长您有缘，这才贸然询问的。”</p>
应游尘一听，真有妖？</p>
应游尘跟着师父闯荡过好几年，其实压根没见过妖。</p>
要知道，妖大多由沾了点灵气的动物修炼而来，动物要修炼出来那可是极其不易，动辄几十年，这期间又不能犯了忌讳，不能毁道行，否则那根本是修不成人形，又要随时提防着猎户的屠杀，真的活下来的是寥寥无几。对比起来厉鬼倒是还更多，成天都有人断气，死之前怨气稍微大点的成了气候，就成了阴森森的鬼魂，留在人间不肯离开。</p>
应游尘一听这话犹豫起来，若是之前他早已撒丫子跑远了，只是…他侧头，盯着边上的霍之恒，自己刚刚才同这人吹了牛，眼下也确实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，不如就跟着这老人去了村里，先看看情况再说，即便真的有妖，不是还有这横影将军在吗？</p>
这么一想，应游尘又释然了，点头道：“既是有妖，那小道我随你走上一遭。”</p>
再转头看看霍之恒，见他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表情，看样子也是同意了。</p>
老人一见应游尘答应，欢欢喜喜领着他二人回村，路中将事情原原本本给他们讲了一遍。</p>
原来是他们庄里人觉得这庄稼不生长着实奇怪，白天没找着原因，就趁着夜色去地里看看情况，结果却真的在地里看见了东西，据见过的人说，那是一只成了精的黄鼠狼，站起来能有半个人那么高，一身毛色油光水滑的，想来就是这东西，害得地里没了灵气，庄稼才都长不起来。</p>
应游尘拧起眉头，“老人家，这…这…黄大仙一般都不干刨人庄稼地的事儿啊，黄大仙可是吃生肉的。”</p>
老人道：“确实如此，只因去年村里的鸡老是会莫名其妙少，中间那黄鼠狼偷鸡的时候被村民发现了，家家户户门关得严严实实，把鸡养在家里面，后面还抓到了小黄鼠狼，结果转头今年庄稼遭了殃，又在夜里见到了黄鼠狼，你说这不是他蓄意报复是什么？”</p>
这下应游尘噤了声，黄大仙确实比较记仇…</p>
言语之间，已经到了村里，这村子并不大，大概也就几十户人家，这会儿天色已暗，家家户户都亮着油灯。</p>
村中的石桌有好几人正在交谈，老老少少都有，见老人回来带着两个生人回家，便都起身询问：“老周头，你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？”</p>
老周头摆摆手，放下空荡荡的背篓，“没见到，别说成了精的，连黄鼠狼小崽子也没见到一只。”</p>
应游尘这才明白，敢情村里面的人还打算轮流去逮黄鼠狼吗?</p>
他上下看了眼这老头，这老头走路看起来都费劲，还去捉黄大仙？</p>
“不过…途中遇到了这位道长，这位是应道长，那位是道长的好友霍小兄弟。”老人一一向村里边的那几个男人介绍。</p>
众人一听是道士，皆是又惊又喜，七嘴八舌商议起来，“这可是赶巧了…”</p>
“他可有捉妖的本领？”</p>
“老天保佑、老天保佑啊。”</p>
随后又担忧起来，“应道长，这酬劳…我们小门小户的也拿不出太多。”</p>
应游尘包袱里的银两箱子还压得他背痛，赶紧说道：“不用酬劳，只是想寻个地方歇歇脚就行了，不过有些话小道要提前说在前面，法事我能做，至于成与不成，那就得看老天爷的。”</p>
这些人一听更是欢喜，赶忙商量起来要找家里条件最好的人家来招待道长，应游尘还没来得及多说话，便被安排了。</p>
“这样，二位就跟着去周木良家里头，他家里最宽敞，好招待二位。”</p>
应游尘看了眼霍之恒，见对方没反对，便只能点点头。</p>
这个叫周木良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，五官端端正正的，身强体壮，穿着一件短褂，露出两手臂黑亮亮的腱子肉，他笑眯眯地领着应游尘他们往家里走，边走边挠头道：“道长，您可别嫌弃，家里穷，没什么特别能招待的。”</p>
随后他看了眼比他还高的霍之恒，对方表情不动，他便不敢搭话。</p>
应游尘赶紧摇头，“不妨事不妨事，已经给你们家里添麻烦了。”</p>
这年轻小伙子就是卖力气为生的，没什么心机，嘿嘿一笑道：“家里就我一人了，父母走得早，没人了。”</p>
应游尘“啊”了一声，忙道歉，随后到了周家发现这间屋子虽比不上镇上城里的人家，却还算不错，竟然还有三间多余的空屋子，只不过其中一间被用来当作鸡舍，另一间放了许多杂物，唯一最大的一间算是客房，但里面也没什么过多的家具。</p>
应游尘职业使然，看人便想开始推测，见这小伙子品貌端正又勤快踏实，便开口打探道：“周兄弟今年想来也有二十岁了吧。”</p>
小伙子乐乐呵呵回答：“十九了。”</p>
边回答边领着二人进屋，端了一盆清水，打算把收拾好的桌椅放下擦干净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勃然。</p>
应游尘从小吃食就不够，体力是个短板，光是嘴巴厉害，有时候也羡慕那些身强力壮能卖力气混口饭吃的人，见木良一把子力气又没心眼，想着是个老实淳朴的人，便也不跟他说假话，直接上前由衷地夸赞了一句，”兄弟你这身子骨练得可真好啊。”</p>
周木良一听这话，不好意思起来，他挠挠头，“没有，还是你们会识字的有本事，又会算命解卦这些，真的很厉害。”</p>
随后他抬头，看了眼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应游尘，竟然不好意思地赶紧移开视线。</p>
旁边一言未发的霍之恒探究地看着周木良的动作。</p>
应游尘以往被骂骗子骂得多了，真遇上这么打心眼底佩服他的人，反而有点无所适从，他只好笑道：“若是小兄弟不嫌弃，我明日可以顺便给你算上一卦。”</p>
周木良眼睛一亮，“真的！”</p>
应游尘整天替人相面，惯会推测人的家长里短，他往四周一瞧，没有女主人存在的样子，笑道：“那是自然，明日我替你占一卦姻缘可好？”</p>
周木良一听这话，耳尖逐渐泛红，他憨厚一笑，“道长您快别说笑了，谁家愿意跟我啊。”</p>
应游尘：“此言差矣，小兄弟你这相貌乃是有福之人，以后必定能成大器的，怎么不能跟你了。”</p>
周木良被夸得不好意思，赶忙替二人倒了茶水，又转头去厨房里拿了馒头和干粮，还把自己做好存起来的糕点也一并拿了出来。</p>
“这些都是自己做的，可能比不上外面卖的好吃，道长您别嫌弃。”</p>
应游尘又渴又饿，当下一见这么些吃的眼冒精光，哪里有闲工夫嫌弃，洗干净手直接开吃。</p>
周木良欢欢喜喜地招呼两人吃东西，“锅里还有粥，若是不够就跟我讲。”</p>
应游尘茶水就馒头，感谢道：“谢过小兄弟了，你做饭手艺这么好，不愁没媳妇的。”</p>
周木良一听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应游尘，“道长，您多大年岁了？你们道门中人是不是不能娶妻啊？”</p>
应游尘只道是这小兄弟好奇心重，也不隐瞒，“我师父是火居道，能娶妻能生子，我师承他的门下，自然也能娶妻生子。”</p>
周木良点点头，“原来是这样，慢点吃，我再去给你添水。”</p>
霍之恒沉默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，随后侧头，瞥了眼狼吞虎咽的应游尘，这人光顾着吃，蠢透了。</p>
大概是霍之恒气场太强大，又一直没个好脸色，周木良便一直同应游尘聊天，应游尘难得遇上个没心眼的，做饭手艺也不错，觉得有趣的紧，便攀谈起来。</p>
霍之恒安静地坐在边上，倒像个外人，他望了眼窗外，忽然道：“夜已深了，周兄弟，这附近哪里可以打水，我们好洗漱一番。”</p>
应游尘这下也反应过来，“哎呀，光顾着说话了，都这么晚了。”</p>
周木良赶忙道歉，“怪我都没注意时间，院里有井，我去替你们打水。”</p>
哪能让主人家这么伺候啊，应游尘赶忙跟上前去，“不用，不用麻烦你了，我自己来。”</p>
周木良却不觉得麻烦，他道：“道长您一看就是斯文人，这种体力活我来就可以了，不麻烦的。”</p>
走到院子里的古井处，他放下木桶，提着绳子，正打算使力，面前忽然出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。</p>
抬头便对上一双阴沉沉的黑眸。</p>
一直沉默寡言的霍之恒接过绳子，平静道：“我来吧。”</p>
看起来像是客气，语气却不容商榷。</p>
应游尘一见，虽然霍之恒是位高权重的将军，但好歹和自己也算是生死与共的交情，人家周木良是主人家，哪能麻烦别人，赶忙上前道：“对对，我们自己来吧。”</p>
周木良见这样，也只能放下手，“要是有什么需要就叫我。”</p>
“一定一定。”应游尘谢过周木良，转头一看霍之恒竟然真的打了两桶水起来，他吓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，他几个脑袋啊，敢让横影将军给自己打水，忙冲上前，“我来我来，将…霍兄我来。”</p>
霍之恒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，撸起袖口，撸起线条流畅的前臂，“走开，别碍事。”</p>
这下应游尘不敢多说话，松手立在一边，一开始他是打算自己提的，最后应游尘盯着院子里的几桶水发愣，既然人家将军已经帮忙提了水起来，烧水的事情他便急忙揽下来。</p>
扭头进厨房烧水，却见周木良正在里面揉面，他疑惑道：“小兄弟，你这是干什么？”</p>
周木良转身，双手沾着面粉，憨厚一笑道：“我想着明天早上蒸点包子，揉点面提前放好。”</p>
应游尘一听，又谢过对方，两人在厨房里又开始聊天。</p>
霍之恒内力高深，稍微屏气凝神就能听见里面两人在说些什么，若有所思地看了厨房那边一眼，冷哼一声，转头进了屋内。</p>
等应游尘替霍之恒端了热水来，霍之恒忽然开口问道：“你真想替他们捉妖？”</p>
应游尘脱了外面破旧的长袍，只穿着一件白色内衫，一听这话扭头道：“不瞒你说，我跟我师父走江湖那么些年，什么冤魂厉鬼见过不少，但是这妖，我也是第一次见。”</p>
霍之恒看着对方内衫之下透出来的腰身，瞥开眼神，冷笑一声，“见都不曾见过，你就能有把握对付他？”</p>
应游尘不说话，只是默默盯着霍之恒发笑，以前他的确没有把握，可如今这不是有他这位横影将军了吗？</p>
霍之恒不明所以，拧干帕子擦干净脸，顺手将其扔回水盆中，轻扬下巴，瞥了眼应游尘，“端出去。”</p>
应游尘领命，伺候将军，鞍前马后。</p>
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，这床算得上大，躺两人绰绰有余，只是应游尘还是心头打怵，和横影将军睡一张床，还真是吓人。</p>
霍之恒：“我睡外面。”</p>
应游尘一听，丝毫不敢有异议，爬上床缩进里面。</p>
他只穿了轻薄的里衫，爬上床的动作衣服往上溜，露出了半截白净后腰，同白天里霍之恒想的一样，细得不堪一握。</p>
果然是个瘦弱到没力气的废物！</p>
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，侧头背对着应游尘闭上眼睛。</p>
随后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，霍之恒猛地睁开眼，“做什么？”</p>
应游尘小声道：“将军，我忘记灭桌上的烛火了。”</p>
霍之恒抬手一挥，掌风带过一阵风声，屋内瞬间便陷入黑暗。</p>
“谢过将军了。”</p>
霍之恒心下烦躁，“不要叫我将军。”</p>
“谢过霍兄了。”</p>
屋内一片死静，应游尘睡不着，想着明日该如何应付村民，如果是真的有妖，难不成真的要去除妖，这除妖该如何除呢？</p>
想到这里，他想爬起来翻书，但是一想到边上躺着霍之恒，又赶紧缩回去。</p>
黑暗中，霍之恒睁开眼，“为何不睡?”</p>
应游尘老实回答，“睡不着。”</p>
“怎么？馋明早的包子馋得无法入睡了？”霍之恒冷哼道。</p>
应游尘睁大眼，“你怎么知道？”</p>
霍之恒，“声音太大。”</p>
应游尘赶紧尬笑两声，试图转移话题，“这周木良年纪轻轻，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，是个不错的人。”</p>
“今天吃了人家一顿饭，待我明日替他起一卦，算算姻缘。”应游尘继续说道。</p>
霍之恒听得厌烦，这废物自己都活得一塌糊涂还有心思去操心别人的事？</p>
“你真能算？”霍之恒语气不善。</p>
应游尘不乐意了，“霍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，你分明都见过两三次了，那不是已经替他们驱邪了吗，况且算卦已经是最简单的了，我这都不会，我还混什么？”</p>
霍之恒阴恻恻道：“那用黑狗血泼人也是卜卦算出来的。”</p>
应游尘语塞，“那…情况紧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，霍兄您身上的煞气比较重。”</p>
霍之恒冷哼一声，随后闭上眼，不再理会应游尘。</p>
应游尘小声道：“那…为了弥补对霍兄您造成的损失，不然我明日也替你算算姻缘…不收您钱。”</p>
霍之恒冷漠道：“滚。”</p>
应游尘识时务地闭上嘴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