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我用力控制自己，不要因为恐惧和厌恶叫出声来。冷静！现在要做的就是冷静，冷静才能救回我的猜猜！</p>

我一向是个胆小的人，支撑我的是做母亲的勇气和救回孩子的决心。</p>

我挤出一个微笑，指了指卧室里的钢琴：「妈妈做饭还要一会，猜猜先去练十五分钟的琴吧。」</p>

我是音乐老师，自然不会放松对孩子的音乐培养。一个人带孩子经济拮据，我只给孩子买了一架电子琴，这台钢琴是二房东留下的，据说老爷子生前是弹钢琴的好手。</p>

「不要，我不练。」猜猜噘起嘴来。</p>

「不行，你都好几天没练了。」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，我必须保持自己平日里威严的母亲做派，不让冒充者察觉，「《生日快乐》咱们已经练熟了，你去弹几遍《小星星》吧！」</p>

我贴上创可贴，看着猜猜不情不愿地爬上钢琴凳，这才回到厨房，紧紧闭上厨房的门。我听见卧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，才暂时松了一口气，掏出口袋里的手机。</p>

此刻给邻居老太太打电话恐怕不安全，那东西怪得很，保不齐会被它听到。我决定发短信。</p>

阿 姨， 她 可 能 不 是 我 女 儿 我 该 怎 么 办？别 打 电 话 打 字 吧。</p>

老太太恐怕眼神不好，我刻意放大了字与字的间距。</p>

发完信息，我心乱如麻，一边继续做饭，一边等待老太太的回信。</p>

来信时「叮」的一声，简直是我的救赎。</p>

稳 住 它。 收 集 信 息。 明 天 来 找 我。</p>

我深吸了一口气，发消息向领导请明天一天的假，并请同事代课。令我惊恐的是，领导并没有老太太那样配合。他看到短信，一个电话就拨了回来。</p>

「小吴，你最近怎么回事？怎么老请假？你知道最近上级视察，怎么不能克服一下困难？」</p>

面对领导的三连问，我只好赔笑，推说孩子有事，心里一团焦急。</p>

孩子确实有事。我挂掉电话，心里烦躁不安。</p>

因为一直心不在焉，锅里的菜稍稍有些煳了。我把好的部分盛出来放到盘子里，锅底的煳痂用铲子剔掉，端着菜拉开厨房的门。</p>

只见猜猜站在厨房门口，面无生气地望着我。</p>

我太紧张了，竟没注意琴声什么时候停掉了！</p>

「妈妈，你在给谁打电话？」猜猜盯住我，冷冷地说。</p>

「没什么。」我搪塞道，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其实应该编个更好的理由。</p>

「那你为什么说我有事？」猜猜依然死死地盯住我，「我有什么事？」</p>

我逼迫自己冷静：「猜猜没事，是妈妈有事。妈妈的领导叫妈妈现在过去加班。妈妈现在不想去，想在家陪猜猜，所以扯了个谎。」</p>

猜猜没有说话。</p>

「小孩子可不能说谎！」我故作自然，「你怎么过来了？琴练得怎么样？」</p>

「我闻见厨房里有奇怪的味道。所以过来。」猜猜说。</p>

「没关系，煳得不厉害，还可以吃。走，我们开饭。」</p>

我毫无胃口地见证着猜猜吞下了饭桌上的所有食物。「饭量像个男人似的」，我脑海中回想起幼儿园老师说的话。</p>

男人。叔叔。</p>

我心中冒出一个念头。</p>

「猜猜，」吃完饭后，我问道，「你那天说，你在幼儿园里遇到一个叔叔，对吗？」</p>

猜猜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。顿了一顿，她还是点了点头。</p>

「这是一个好叔叔，还是坏叔叔？」我继续问。</p>

猜猜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。</p>

「叔叔不让你说，对吗？」我从小书桌里拿出猜猜的油画棒和画纸，「那你把第一次见到叔叔时的样子画出来好吗？画出来给妈妈看看，不是用嘴说。」</p>

如果我能多了解一点敌人是什么样子，我就能更好地向外求助。</p>

猜猜接过了画笔。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。</p>

她先画了一个圈，在圈里画上眼睛、鼻子、嘴巴。</p>

我心里略有些失望。我高估了女儿的绘画水平。小孩子不管画什么人，都长那个样子，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，更何况容貌特征呢？</p>

在这颗头下面，猜猜画上了几根直线，作为躯干和四肢。</p>

四肢的末端，她画上了五根尖尖的指头。</p>

不对，猜猜以前画画的时候，不会专门在四肢上画出手指，都是直接画几根棍儿就玩了。</p>

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。</p>

我明白了，那是爪子。</p>

猜猜放下了这支笔。我以为她画完了，想再开口询问一下，却看见她又拿起了另一支笔。</p>

是血红色的油画棒。</p>

她把画中人的脸，涂成了红色。</p>

四只爪子，涂成了红色。</p>

我忍不住捂住了嘴巴。</p>

猜猜依然没有画完。</p>

她又拿起黑色的油画棒。</p>

脸的一部分被涂成了黑色。</p>

我望着纸上那张红黑相间的脸，感到十分恶心。</p>

猜猜又拿起金色的油画棒，在画中男人的额头上画了几笔。</p>

那个符号。</p>

犹如一柄剑刺入了一只眼睛。</p>

我想起了那只四分五裂的洋娃娃。</p>

最后，猜猜在男人脚下画了一个银白色的方框，方框上冒出几根绿色的草，还有几朵黄色的、粉色的小花。</p>

「画完了。」她说。</p>

我立刻明白了那方框是什么东西。</p>

那是医院门口的花坛。</p>

猜猜是在医院门口的花坛里，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的。</p>

「这个叔叔……现在在哪儿？」我声音颤抖。</p>

「就在妈妈后面。」猜猜头也不抬地说。</p>

我猛地转过身去。</p>

身后什么也没有。</p>

「不许开这样的玩笑！」我大吼起来，用愤怒遮掩我的害怕。</p>

猜猜没有笑。</p>

我突然意识到，她刚刚可能并没有在开玩笑。</p>

我努力镇定下来，吩咐猜猜去睡觉，然后将这幅画小心地对折，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。</p>

那天晚上，我没有听音乐，一夜无眠。旁边的猜猜是否真的睡着了，我不知道。</p>